嫌犯指認制造假減肥藥現場。婁底市公安局供圖

　　『原料亂配，可以吃就行。技術其實也沒什麼高明，就是利用(消費者)心理。』8月16日，湖南省婁底市看守所內，嚼完檳榔、搓著手、忖著眉的吳科(化名)突然笑了。

　　今年年初，27歲的吳科在湖南安化縣柘溪鎮大山深處，親戚家的地下車庫中，用木板隔出來十多平米做為假減肥藥生產車間。

　　這個黑作坊一小時能生產1萬粒假減肥藥，一粒成本不足1毛，卻可賣到10元，利潤率為9000%，超過販毒。為了達到減肥效果，吳科還添加了國家明令禁止的有毒物質——西布曲明。

　　隨後吳科將假藥往下線推廣，再通過類似傳銷的嚴密組織，隱匿身份，通過全國總代理、省市區代理，層層分銷。最終，這些減肥藥被二次包裝成上百種假品牌，近十萬盒假藥流向全國。

　　8月29日，婁底市公安局針對該案召開新聞發布會。婁底市副市長、公安局長王成良介紹，這起特大制售有毒有害假減肥藥案，涉及全國20餘省，涉案金額上億。目前，包括吳科在內的涉案5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均已到案。

　　民警扮美女『臥底』微商摸清鏈條

　　去年下半年，阿裡巴巴平臺治理部發現在湖南地區有一款名為『小綠』的減肥藥在網上銷售，懷疑其中有非法添加成分——西布曲明，將線索推送給湖南警方。婁底市公安局接到線索後，開始啟動偵查。

　　食藥監部門提供的資料顯示，西布曲明是中樞神經食欲抑制劑，具有抑制食欲作用，可能引起高血壓、心率加快、厭食、肝功能異常等嚴重的副作用。而人體服用含有西布曲明的減肥藥後，會口乾舌燥、厭食、不想睡覺、頭暈，嚴重可致人神經紊亂甚至死亡。

　　『此類案件均為網絡團伙犯罪，犯罪分子利用網絡的虛擬性、傳播性隱藏身份大肆作案，但一有風吹草動就作鳥獸散，對此類犯罪很難打擊到位。因此，專案組決定專案經營、一網打盡。』婁底警方表示。

　　摸清犯罪鏈條是關鍵，這個重任就落在了婁底市公安局治安支隊食品藥品犯罪偵查大隊教導員劉亮身上。他決定化身微信中的一名美女，『臥底』微商開展偵查。

　　這之中並不順利。乾過刑警、特警、經偵多年的一米八大漢，劉亮得整天琢磨如何以女性尤其是美女心理，發微信朋友圈，聊微信。

　　『為了檢驗自己的「臥底」成果，我還故意添加手下民警兄弟的微信，一來二去，對方竟渾然不覺。』劉亮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說。

　　在和微商嫌犯溝通時，只要對方稍有警覺，劉亮馬上讓同為警察的妻子，微信語音對方，增加信任度。

　　『減肥藥微商圈所呈現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美女，炫目多彩、讓人垂涎的減肥買家效果秀，對潛在買家有很強的誘惑性。』劉亮發現。

　　而維系微商江湖的，則是微商圈極高的利潤——劉亮經常看到有人在朋友圈『抱怨』發貨太多、忙不過來，還有人喜歡曬微信交易記錄的截圖、一疊紅鈔票的小視頻和吃喝玩樂各，對外顯得這個行當『高大上』。

　　現場查獲的大批假減肥藥。

　　一小時產萬粒，利潤超販毒

　　經過數月的臥底偵查，生產假減肥藥的犯罪嫌疑人逐漸被鎖定在湖南安化縣的吳科。

　　1990年生的吳科，初中畢業後一直在廣東打工，兩年前開始做微商賣減肥藥。上網打游戲是他平常生活的唯一愛好，在網吧打了一年多的英雄聯盟，手機上『王者榮耀』只玩了半個月，就到『鉑金段位』。

　　為了賺更多錢，今年年初他決定從源頭做起，生產假減肥藥。

　　『貨，錢，物流，均分別隔離，名字、電話號碼都是假的。』警方稱，吳科反偵察能力極強，知道代收貨款會留下銀行賬號信息，故從不代收貨款，而是微信、支付寶匿名轉賬。

　　劉亮帶民警秘密跟蹤近一個月，纔鎖定生產窩點。

　　吳科所在的生產窩點距離縣城20多公裡遠，位於深山的一處四層高民房地底，背靠溪流和懸崖，地勢高，正對一條土路，稍有動靜都能看見。平日裡很少有車輛來往，深山裡來個外人都容易引起警覺。

　　7月19日，婁底警方將吳科抓獲。在吳科位於山裡的生產窩點，查扣假減肥藥膠囊60萬粒，經婁底市食藥監局抽檢發現，大部分含有西布曲明成分。

　　在看守所中，吳科向澎湃新聞直言，自己花4800元買了一公斤西布曲明——『我們做減肥膠囊的都知道，減肥膠囊不添加西布曲明肯定是沒有減肥效果的。』

　　吳科供述，自己會發貨給下線讓其試藥，『吃了就有厭食、口乾、頭暈、睡不著覺等癥狀，吃一粒瘦一斤，兩三天瘦幾斤。』

　　根據買家需求，吳科幾乎能制作任何減肥藥膠囊——光膠囊外殼就有19種顏色，填充物也可不同組合，山楂粉、苦瓜粉、薄荷粉是為了調色。

　　有人問膠囊怎麼沒中藥味，吳科就特地買來當歸粉加進去，做出中藥味。『原料亂配，可以吃就行。(生產)技術也不怎麼高明。』

　　吳科向警方供述，10萬粒膠囊外殼只需2800餘元，一粒不到3分錢。在其窩點生產的假減肥藥，一小時能生產1萬粒，生產一粒假減肥藥成本不足1毛錢。警方稱，最終賣到消費者手上，平均一粒9元到10元，利潤率近9000%，利潤率遠超販毒。

　　湖南安化縣柘溪鎮大山深處一棟小樓裡的假減肥藥生產車間。

　　減肥藥微商層級森嚴，傳銷網絡式推廣

　　1992年生、高中文化的河南尉氏縣人張翰(化名)，是這起生產、包裝、銷售假減肥藥團伙中年紀最小的，也是最能賺錢的一個——他從假減肥藥源頭生產商以最低價拿貨，組建減肥藥微商體系，並設立微商『游戲規則』掌控全局。

　　據婁底警方介紹，除了從吳科的生產窩點進貨，張翰還從河南新鄉、江蘇南京購進減肥藥膠囊。他讓一些生產包裝盒的廠家，根據他提供的設計圖，生產減肥膠囊的包裝盒。他再購買藥瓶，自己包裝，設計了十幾個『品牌』，相應配套的包裝盒、藥瓶、防偽標識都是假的。

　　張翰通過微信，逐級鋪開省市區代理和全國微商銷售網絡。他建了微商群，只將信得過的全國總代理、省級代理、一級二級三級等代理拉進群，群裡不定期發布買家秀廣告和客戶反饋信息。

　　張翰立下群規：禁止其下線互相加微信，越級串貨。一名省級代理曾經想越過全國總代，找張翰直接拿貨，被明確拒絕。

　　『這也是為了保障各級代理的權益——微商賣減肥藥走量，量大價低，拿貨越多代理層級越高，進貨價越低，利潤越高。』張翰說。他給旗下的減肥藥微商定下的死規矩是，最低零售價不得低於288元，一般30粒一瓶的減肥藥售價都在300元左右。

　　『他們很懂消費者心理和商業運作模式，通過類似傳銷的嚴密組織，隱匿身份，通過全國總代理、省市區代理，層層分銷，且反偵察能力極強，這樣使得線下監管打擊難度很大。』在新聞發布會上，婁底市副市長、公安局長王成良說。

　　在婁底市看守所，張翰還向澎湃新聞表示，每逢『315』或重大有毒有害食品案發，他們都會在微信群通知下家，風頭緊，不要賣，同時通知客戶，貨源緊張，暫時無貨。

　　2017年7月17日，蘇州市公安局舉辦破獲公安部督辦假減肥藥案發布會，張翰姐姐看到新聞後，讓母親緊急通知張翰，『現在查得太嚴，已經賺了不少錢了，趕緊收手。』

　　而張翰仍慣常地將相關視頻和鏈接轉給下線，讓對方逐級轉發通知——『這陣子嚴打，別賣。』7月18日，張翰連夜將假減肥藥緊急轉移到農村老家。但還沒來得及隱匿銷毀，次日就被婁底警方提前收網抓獲。

　　目前，警方掌握的張翰轉賬記錄有200餘頁，近5000條，看守所內的張翰僅確認交易記錄就花了數小時。據婁底警方初步統計，吳科、張翰累計生產銷售有毒有害減肥膠囊近10萬盒，按市場價值達3000多萬元，加上流通和其他環節，該案涉案金額高達上億元。

　　經過長達半年的技術偵查、深度摸排之後，2017年7月19日，婁底警方聯合婁底市食藥監局在三省四地同時收網，搗毀生產銷售窩點，抓獲主要犯罪嫌疑人。

　　婁底警方指出，中國有近億消費者依賴減肥產品，近年來微商賣減肥藥已發展成一個灰黑產業，呈愈演愈烈之勢，『線下制售假源頭不除，假貨會源源不斷，所以打假要追根溯源，要靠廣大社會各界共同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