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心實驗學校盧新晨老師正在性教育課上為學生教授『月經和遺精』的章節。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程盟超/攝
3月3日,周五正午,公益組織『希希學園』的負責人韓雪梅正飛奔在北京五環外的皮村。她要穿過大片低矮的磚瓦房,避開路上滿地的穢物,過布滿濕水泥和污水的土路,趕到同心實驗學校——一所被舊民房包圍的打工子弟小學,像往常一樣,給孩子們上性教育課。
自這家專注於兒童性教育的公益組織成立,並將北京師范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的《珍愛生命》讀本引入打工子弟學校,類似的日子已持續了將近3年。
3月3日這一天風和日麗,韓雪梅沒意識到,風暴正在逼近。
3天前,千裡之外的杭州蕭山,因為學校失誤,一位小朋友將這本需要老師輔導的《珍愛生命》當作課外讀物帶回家,在母親面前大聲讀出了二年級下冊的部分內容:『爸爸的陰莖放入媽媽的陰道。』母親隨即震驚。
課上一半,韓雪梅的手機被瘋狂刷屏。杭州那位母親的微博映入眼簾:書中直白的生殖器示意圖和另一則防性侵故事截圖被發到網上。
隨即而來的,是一片怒罵。
這對韓雪梅簡直是晴天霹靂。在北京大興行知學校,北師大團隊組織的性教育已平靜地實踐了9年,而《珍愛生命》則進入了京郊14所打工子弟學校。
好教材?壞教材?
第一次看到《珍愛生命》這套書時,韓雪梅說,『仿佛看到了希望。』
在那之前,她是一名推廣科學教育的公益從業人員。突然有一天,她得知自己學校的女學生被一位老師強奸了;過了一陣子,她的朋友,一位體育老師告訴她,自己三年級的兒子被初中生性侵了。
讓她不解的是,女生父母覺得這事『太丟人了』;體育老師怕傷害兒子,選擇忍氣吞聲,最終全家離開了北京。
『沒有獨立價值觀的支橕,被人侵犯時,孩子會因為恐懼而喪失反抗的意志。而如果無法正視自己的身體,破除對性的羞恥感,就容易覺得被性侵纔恥辱。』韓雪梅一度認為,現在的人們更缺乏的,是價值觀。
因此,當她看到《珍愛生命》大段篇幅講平等獨立、尊重他人、作決定以及性不可恥的內容時,認定了『這是一本好教材』。
但她帶著教材走進學校,又發現自己想得太美了。
『老師,為什麼電視劇裡剛出生的孩子渾身都冒血,他會疼嗎?』
『為什麼非要男女結婚啊?我和女同學不能在一起嗎?』她自己6歲的女兒也問道。
這些問題讓韓雪梅想到了自己。小時候,母親會因為『為什麼要和爸爸一個被窩』的問題給她白眼,得到性知識的唯一場所是村頭的公共廁所——在那裡,姐姐們會聊些『大人的事』。快40年過去了,很多性教育的問題仍然沒有改變。
針對教材『太直白』『下流』的質疑,編寫《珍愛生命》的北師大兒童性教育課題組回應稱,『當一個孩子遭受性侵害,他連什麼地方被觸摸都描述不清楚,如何得到有效保護?』
這也正是韓雪梅的擔心。她知道,有小女孩曾反復遭遇父親性侵,但每次和媽媽哭訴,只會說『爸爸打我』『爸爸弄疼我』,這樣的表述長時間得不到重視。
有家長選擇只告訴孩子哪裡不能碰,這種做法反而令很多專家擔心。中國性學會青少年性教育專委會委員、深圳性學會會長陶林覺得,孩子是一張白紙,給予規范、嚴肅的性知識,他們就會以科學的態度面對;遮遮掩掩、一知半解反而勾起好奇,再加上媒體、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性信息,纔可能誘發危險的嘗試。
陶林在初中組織性知識科普大賽,結果,臺上的學生嚴肅地搶答、思考,臺下的成年人反而偷笑、議論,想歪的並不是孩子。
韓雪梅的實踐中,絕大多數孩子也都嚴謹而輕松地對待性教育課程。
3月10日下午,北京同心實驗小學的性教育課照常開始。五年級一班班主任盧新晨要開講『月經和遺精』。